来源:21世纪经济报道
南方财经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施诗
人工智能的发展速度远超乎人类想象。
2024年是AI应用落地的元年,2025年则是智能体(Agent)元年。短短一年的时间,人工智能已经从“辅助”走向“自主”,深刻改变我们的生活、工作和决策方式。下一步,或将是智能体“集群”的时代。
全球知名金融投资人、风险投资家拉斯·特维德(Lars Tvede)在接受南方财经记者专访时表示,人工智能的快速发展意味着社会将迈入一个截然不同的经济形态。“与人类历史中所有经济形态均不同,届时我们将成为少数群体。因此,我们必须在此格局中找到自身定位,同时必须洞察这将如何影响整体经济格局。”
特维德认为,在这场人工智能的角逐中,中国凭着人才与能源的优势,将占据重要位置。
特维德兼具工程师、经济学者与连续创业者三重身份,撰写过17本著作,其中9本已在中国出版,最新作品为《超智能与未来》。他还是Atlas Global Macro对冲基金的创始人,该基金2025年迄今收益率已超20%。
AI将驱动单位劳动生产率提升
南方财经:如何定义“超智能”?你认为它将以何种方式塑造未来?
拉斯・特维德: 我对“超智能”有一个较为简单的定义。基于与人工智能进行长时间对话的感受,我个人对它的定义其实与图灵测试并无太大差异。当我与人工智能进行长时间交流时,如果我感受到它在知识储备、对知识的解读与实质理解、对知识应用的伦理判断等方面都比我更胜一筹,我便会称之为“超智能”。另一种测试方法是给它们布置极其复杂的任务或者难以用搜索引擎找到答案、仅有博士能回答的问题,如果它们能够解决,那么也可以将其定义为“超智能”。最近,人工智能的水平甚至已经超越博士,因此我们大概可以开始讨论“超智能”了。我认为“超智能”和通用人工智能还有另一种定义,即我们尚未创造出的各种事物。
南方财经:如你所言,人工智能的发展速度远超我们的想象。那么你认为“超智能”将如何重塑未来?
拉斯・特维德:影响将是深远的。首先,从最根本层面而言,推动宇宙前进的核心驱动力源于两大要素,即能量与智能,而能量可转化为智能。因此,在生物进化史上,从植物到动物是个巨大的飞跃,因为动物具备高度灵活的运作能力。当下,我们正在见证类似的变革,那些曾经完全依靠预编码、根本不具备智能的事物将被赋予高度智能,即未来进入我家的机器人可能会拥有与我相当的智能水平。因此如果我们更具体地思考这将如何影响社会,思考社会中的工作人群面临何种变化,将大有裨益。2024年年底,花旗银行发布了一份论据充分的研究报告,探讨具备真正智能的机器人的未来。据他们预测,到2050年,全球智能机器人数量将达40亿个。假设有40亿个机器人在一些领域达到或超过人类智能水平,那么我们将迈入一个截然不同的经济形态。与人类历史中所有经济形态均不同,届时我们将成为少数群体,在地球智能生命体中这些设备在智力层面将大幅超越人类。因此,我们必须在此格局中找到自身定位,同时必须洞察这将如何影响整体经济格局。
南方财经:你曾表示,智能经济与生产力可能正处于根本性变革的边缘。这种变革将如何影响全球经济?
拉斯・特维德:目前,不同经济学家的普遍预测是,在未来十年左右的时间内,人工智能的投资与运营将每年为GDP贡献约0.6%至1%的增长。不过,实际从事人工智能工作的人对此预测更高,理由是许多影响并未被传统GDP数据有效捕获。如人类的行动更趋理性,因为更明智的决策节约了时间和金钱,又如精巧的技术替代笨重设备。
尽管经济体系中存在不少惯性与阻力,但在人工智能的驱动下,单位劳动生产率将呈上升趋势。以美国为例,从长期趋势来看,生产率年均增速极可能回升至3%,甚至可能进一步攀升。推动增长的关键因素之一是这些智能技术将减少对人类的依赖。从2024年第四季度到今年年初,人工智能领域出现了一项突破性技术,即推理模型,如Deepseek、ChatGPT-5等。这种模型更接近学者思维,能循序渐进地思考、回溯和修正内容,以高度结构化的方式输出答案。
这种模型在业内被称为创新者,因为它们不仅能像学者般解答问题,还可以像一个能干的人类一样工作,通过随机应变寻找解决之道。未来或将构筑由机器人与人工智能模型组成的协作团队,指定一项共同任务,比如建造汽车工厂、制造火箭等,在明确任务后无需人类干预即可完成任务。这一愿景的实现或许尚需七八年时间。在此之前,我们已看到人工智能可编写人工智能程序、软件能自主生成软件、机器人能制造机器人等。它们正逐渐开始自我改进,诸多阻碍发展的因素正逐渐淡出。基于此,我认为我们有望迎来一段超高实际增长期。我对此充满期待。
与此同时,这将压低大批量生产商品及大规模定制商品的价格。因此,央行在某个时刻将不得不通过增加货币供应量来弥补。
因为机器间的激烈竞争使系统无法产生通胀,因此大量资金将涌向无法通过技术实现规模化的资产,例如情感类投资品、高端房产、收藏品等,但这将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经济形态。我认为投资市场前景极佳,当前环境已为互联网泡沫重演蓄势待发。虽然整体泡沫尚未形成,但是现阶段经济环境与市场中存在局部泡沫迹象。帕兰提尔、特斯拉等公司的估值过于离谱,微软等公司为人工智能开发者开出的薪酬方案也过高。这一切看起来都像是泡沫。
我认为随着通胀逐步回落、增长率加速提升,加上人工智能可以实现而机器人无法完成的许多例证,我们很可能正走向一场泡沫。不过,对于投资者来说,投资其中或许极具吸引力,却也令人胆战心惊,因为必须及时抽身。
人才、能源、技术及立法将影响全球AI竞争
南方财经:在全球人工智能领导权的竞争中,你认为哪些因素将决定胜负?哪个国家或地区最有可能脱颖而出?
拉斯・特维德:首先需要理清人工智能需要什么、机器人需要什么。人才、能源、技术、立法都很关键。
第一,人才。人工智能需要聪明的开发者,尤其在初期,因此需要庞大的开发者人才库。在人才储备方面,中国同样位居全球首位,这不仅源于中国拥有大量、技术娴熟的软件和硬件开发者,更因为美国半数以上的人工智能开发者和科学家都是华人。
第二,海量的能源。从能源来看,中国独树一帜。中国拥有丰富的能源,既可靠又价格合适。海湾国家资源也比较丰富,拥有石油、天然气和太阳能,如今其人工智能算力即将超越整个欧洲,令人惊叹的同时,也令欧洲略显尴尬。美国在能源方面存在问题,但他们正全力以赴解决这一难题。如果观察美国未来十年内建设人工智能算力或相关要素的预测数据,可以发现其所需能源将相当于100座核反应堆的发电量。当然新增能源需求的70%左右将来自天然气,但长远来看他们希望更多地利用新型智能核能。
第三,技术。在芯片和硬件领域,美国占据绝对优势地位。他们将稀土定义为战略资源,必须加以掌控,同时也将芯片列为战略资源,并将竭尽全力确保在该领域保持强大而安全的领先地位。我认为中国将迎头赶上,但这需要时间,过程也会充满挑战。
最后,立法。对于人工智能行业而言,特别重要的是需要建立清晰的版权法规和数据共享法规。目前,不同国家和地区在这方面存在差异。
南方财经:人工智能能力的重新分配将如何影响国际秩序?
拉斯・特维德:未来的情况将是,在技术栈的每个环节以及围绕它的整个生态系统中,都涌现出追求卓越的努力。如果要实现蓬勃发展,那么就要全面追求卓越。就软件开发而言,当前焦点高度集中于基础模型领域。正因如此,企业不惜开出动辄上亿美元的惊人薪资招揽人工智能专业人才。不过,随着人工智能在全社会普及,其应用将延伸至金融、生命科学、教育、媒体等具体领域,将更注重聚焦场景的人工智能。比如,人工智能如何参与研究流程,如何构想新项目、产品与服务,这都需要大量极富创造力的人才。这些人才应该各自精通经济体系的某个细分领域,并一起找到优化的方法。如果研究全球创新史,便能看到这些人才集群产生的巨大网络效应与自我强化效应。实例不胜枚举。奥地利首都维也纳曾有一段作为古典音乐创作绝佳中心的辉煌时期,硅谷以软件创新闻名,中国则盛产电动汽车。
令我印象深刻的还有一个例子,瑞士的比尔市是瑞士制表业的集聚地,制表匠人传承数百年、技艺炉火纯青,制造了成千上万的不同款式并持续创新。他们精于小齿轮、杠杆等各种精密部件,通过千变万化的组合方式成就独特腕表。人工智能Transformers架构与智能体同样如此。可供组合的模型远不止于此。到今年年底,我们在huggingface网站上提供了500万到600万种不同模型可供组合使用,预计明年数量将大幅增加。当有人真正擅长将这些模型组合运用解决特定任务时,这种能力就会形成良性循环。一些国家将擅长打造智能集群,一些城市也将展现出非凡能力,创造出场景落地型人工智能,大力推动人工智能的发展。
中国经济发展前景向好
南方财经:那么人工智能在你的投资策略中扮演什么角色?你是否使用人工智能来做决策?
拉斯・特维德:首先,我经常使用人工智能,购买了Gemini GPT和Grok的服务。人工智能使我的个人效率提升约30%,这确实是笔非常划算的投资。在我担任创始人兼董事长的Supertrends公司,我们使用生成式人工智能每天处理1500万次数据检查。我们利用全球技术的实时追踪系统自动生成科技创新领域任何主题的结构化报告,因此人工智能对公司运营及我个人工作至关重要。此外,人工智能深刻地影响我对市场价值的判断。我认为价值捕获也很重要。许多创造重大技术的人自己却一无所获。当前的局面是那些开发大型基础模型的公司至今仍日复一日地持续亏损巨额资金。他们坚持研发自有道理,因为一旦成功,那么回报将难以估量。
我认为当下整个社会从大语言模型中收获颇丰,其中许多收益未被GDP数据所涵盖,如我们的效率提升、节约资源。这有点类似于全球定位系统。人工智能的作用在于提升经济体系的精确性,让我们做出更优决策,从而使整个经济体系更精简高效。投入更少,创造价值更多。
这些收益无法体现在数据中,对我们而言已经极具生产力。我认为大部分经济价值的捕获将聚焦特定领域的不同企业。这些企业通过人工智能提升效率、创造新产品或服务。这些影响将滞后于大型基础模型。未来两年,社会仍将聚焦能源建设、人工智能要素和芯片制造,但两年后社会效率提升将全面显现,其中大部分增量无法体现在GDP中。不过,单位劳动力GDP在未来四五年内至少会增长两倍。这将创造极佳的投资环境。
南方财经:你认为经济会经历繁荣与萧条的周期性波动。当前全球经济处于经济周期的哪个阶段?
拉斯・特维德:就个人而言,当我观察经济周期并试图预测未来走向时,我关注的是可能触发转折点并形成连锁反应的重大失衡,因此我对美国房地产市场略感担忧。同时,我认为人工智能和机器人技术将带来巨大的积极推动力,因此我对美国经济的长期前景持乐观态度,即在未来三年半内实现3%的年增长率是可行的。在技术革新、放松管制和减税政策推动下,欧洲经济尚未达到周期顶峰,也未进入衰退阶段,正处于周期中段。如果能和平解决地缘政治问题,欧洲将受益匪浅。中国仍在与房地产周期抗争,不过这种局面将在几年之内扭转,届时中国经济将如火箭般腾飞。从长远看,中国人口流动趋势依然是从农村向城市迁移,因此房地产下行周期终将结束,将不再成为经济的阻力,而将转为顺风助力。我认为未来数年间中国经济将更趋健康。
与此同时,一些中国科技企业与西方或美国的科技企业类似,但是估值往往仅为后者的一半。我认为中国政府正在确保经济形势稳中向好,而市场完全有能力创造良好前景,因此我看好中国股票。
总体而言,中国发展前景向好。
南方财经:在这个周期里,你对投资者有何建议?
拉斯・特维德:我的建议是保持乐观。回顾互联网起源时期,经济高速增长、通胀持续回落、企业盈利持续攀升。当前形势如出一辙,只是发展速度更快、影响范围更广,这正是历史的重演。
策划:赵海建
监制:施诗
编辑:和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