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员工“期权难题”背后：期权是债权还是投资；互联网股权造富时代不再
出品｜搜狐科技
作者｜汉雨棣
编辑｜杨锦
2016年，张洁（化名）入职阿里的口碑业务。在入职合同的薪酬福利一项中，除却工资、十三薪和年终奖金项，明确了一定股数的股票期权。张洁称，按照当时的期权作价，她薪酬中的现金数额与期权价格比例约为55:45。按照签署的期权相关协议，入职四年后，这些期权就能全部归属员工。在员工离职的两年后，她可以在公司开放回购窗口时把这些期权变现。
当时正是互联网公司期权造富的黄金时期。2020年10月31日，阿里市值8600亿美元，世界排名第六，当时阿里员工手里的股票价格远超现金薪水，有说法称阿里的股票带动了当时杭州周边房价上涨。
张洁在阿里的五年之间，口碑业务经历了多次业务归属的流转。搜狐科技独家获得的音频中，在2020年口碑期权转换为阿里本地生活集团的期权的节点上，一位疑似以HR身份解答员工问题的女性向前来咨询期权归属问题的员工表示，“一些声音说口碑期权变成本地生活之后就不回购了，不是的。本地生活的期权等同于口碑的期权，公司会行权和回购的”。
2021年张洁因个人原因辞职。自2020年7月后，公司的行权和回购窗口再未开启，张洁手里的期权无法兑现。她不是个例，“张洁们”开始通过向集团的薪酬、绩效或相关业务负责人发送邮件来函询此事，并未得到有效回复。
3月15日，张洁一行人来到阿里巴巴集团西溪园区要求与阿里相关负责人直接沟通。据他们向搜狐科技的回忆，一位职级在P9上下、现负责饿了么薪酬激励业务的HR接待了他们。在张洁等人提供的交流录音的最后，该HR明确表示阿里本地生活集团近期没有开启行权和回购窗口的计划。
3月12日，阿里集团发布公告称，自2024年4月1日起升级员工股权激励计划，将原有股权激励升级为股权加长期现金组合，并缩短股权归属周期。3月14日，阿里方面再声明称将退还期权的行权款、税费以及行权款的时间成本。公告称，此前曾通过现金行权期权的相关员工，可选择将本地生活股份还原为本地生活期权。张洁等人称已经收到此邮件。
但对于此次争端的核心问题：集团是否会、何时会对员工手中的期权进行回购，截止发稿，阿里没有正面回复。张洁等员工表示，将会向劳动监察机构持续进行仲裁和申诉。
期权回购变现，是公司的权利还是义务？
此次争端的核心在于，期权回购变现是公司的权利还是义务？换言之，作为薪酬激励的期权，是劳资共担的风险投资，还是明确作价、必须变现的劳动所得？
在普遍的认知里，期权确有无法兑现的风险。3月14日，阿里本地生活集团在公告中对此次事件也有所表态：“创业本身就是收益与风险并存，大家通过持有本地生活的期权参与公司创业，共享收益同担风险。”很明显，公司认为期权制度是风险投资，期权并不等同于造富，如果公司无法上市或经营有问题，员工也需要承担损失。
有接近阿里的人士向搜狐科技表示，期权不是薪水的一部分，“期权的惯例是公司上市或并购后回购，公司有权回购并未一定。行业大环境这样，公司也在想办法提供更多确定性和兜底风险。”她同时表示，暂时没有回购计划并不意味着期权永久作废，员工离职后已归属的期权依然有效，在公司兑现条件实现时（上市或者并购）可以继续享有收益。
但张洁等员工表示，作为薪酬组成的期权并非是一种风险投资或激励政策，而是自己的劳动所得：“在入职时，HR会明确告知我们期权的股数和价格，期权从归属到行权全过程也都有明确的作价。”
张洁向搜狐科技称，“我们一些年终奖也是发的期权，HR也会告知我们新的期权价格和权益来置换成钱。我入职时年薪包里的现金是低于上家公司的，如果不是有期权谁会降薪来这里。”
在张洁等人出示的“承诺回购”的证据中，有一封2018年6月28日发给口碑员工的的全员内部邮件。那是2018年7月行权窗口开放的通知邮件。邮件中显示，针对正常离职回购有三个细则：
1、每半年开一次离职回购窗口；
2、每年2&6月开窗；
3、正常离职生效日起2年内，公司有权回购。
这就指向了一个法律问题：有权是否等同于“有义务”？
北京冠领律师事务所劳动法律师周杨对搜狐科技表示，如公司主张期权不能实现，则需要通过合理理由进行举证。合理理由有以下情况：一是期权合同约定的（不能实现的）情形；二是外部客观情况导致的，如地震、火灾、疫情等不可抗力。至于外部大环境导致公司经营情况不佳的理由是否合理，需要看公司举证情况（能否举证证明公司确实因外部环境导致盈利大幅降低），另外也要看这种影响对于期权兑现是否具有关联性，具体实践中合理性的尺度把握需要法官裁决。
上海大邦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游云庭向搜狐科技表示，虽然邮件规定离职生效日两年内“有权回购”，看上去是公司单方面的权利，但实践当中法院有可能将其视为公司的一种承诺，离职后两年内公司应当进行回购。
北京市盈科律师事务所合伙人何梦麟表达了不同的观点。他对搜狐科技表示，公司有权回购，那么意味着公司有权不回购，回购对公司来说一种权利而不是义务。具体判决需要看双方的法律文件。
口碑业务流转与期权归属
2015年，阿里集团联合蚂蚁金服投资60亿元创立本地生活服务平台公司“口碑”，又重新启用了这一品牌，以占领本地生活市场。
2018年1月9日，阿里宣布口碑业务汇报线从蚂蚁金服调整到阿里巴巴。仅仅3个月后，阿里与蚂蚁联合收购饿了么，完成到家与到店的业务闭环。10月，阿里本地生活服务公司成立，饿了么与口碑合并，而阿里本地生活服务公司由原饿了么CEO王磊（花名：昆阳）任总裁，口碑负责人范驰向昆阳汇报。
2020年，时任蚂蚁金服CEO胡晓明兼任阿里本地生活服务公司董事长，阿里意欲通过支付宝牵头，整合饿了么、口碑、客如云、飞猪、淘票票等业务。
2021年7月，阿里巴巴集团董事会主席兼首席执行官张勇发出全员信称，阿里巴巴将基于地理位置服务的三大业务，即高德、本地生活和飞猪，组成生活服务板块，由俞永福代表集团分管，向张勇汇报。李永和担任本地生活事业群总裁，原CEO王磊另有任用。
2023年3月，阿里本地生活业务进行了新一轮调整，口碑被并入高德。3月1日，阿里发布人事调整称，从3月31日起，俞永福卸任，阿里本地生活集团的饿了么和高德将分别设置董事长和CEO。
异常出现在2020年。2020年初，出于业务变更，口碑期权转换成本地生活期权。有员工给HR打电话询问了期权的变更与回购政策。搜狐科技独家获得的音频中，这位以HR身份解答员工问题的女性向前来咨询期权归属问题的员工表示，“口碑和本地生活的在行权和回购的政策上是一模一样的，都是会有回购的。一些声音说口碑期权变成本地生活之后就不回购了，不是的。本地生活的期权等同于口碑的期权，公司肯定会行权和回购的”。但对于具体的回购时间，HR并未提及。对于员工询问的（从口碑到本地生活的）期权折算价格，HR笑称“你觉得会跌吗？”
2020年7月，内部下发了一则邮件，核心内容是取消口碑期权，授予本地服务公司期权。员工称，在当年7月过后，公司对于回购“绝口不提”了。
期权不再是造富神话
相对于高管才会直接拥有公司的股份及相应权益，期权是更多互联网创业公司普通打工者“造富”的路径。
业内普遍认为，公司期权是未发行股票的公司发行的期权。期权会有一个认购价和一个有效期限。假如在期满时股票价格超过了认购价，期权持有者将通过支付认购价来行使他们的期权，而当期权在该公司作为一种新股票发行时，它将和其他普通股票享有同样的等级。 但是这不能保证在那时股票价格一定会超过期权认购价。公司期权也被用作员工鼓励并可以和业绩联系在一起。
期权从一纸合同变成现金，要经历4步流程条件，即授予、归属、行权和变现。根据互联网创业公司的通行做法，只有在公司上市或者并购的节点上，期权市场价值才会得到兑现。在未上市的情况下，公司在特定情况下也有权利（并非义务）出资进行回购，让员工期权得以变现。假设公司无法上市，或者上市价格不及预期、甚至低于行权价格，都有可能产生损失。
在“求稳”的大环境下，期权成为了薪资总包里最不稳定的存在。上市公司的股票可涨可跌，想要重现2020年中概股暴涨的辉煌很难了，如果大跌的话导致薪资严重缩水；此外，期权需要每年按一定比例归属，如果离职不干了很难获得承诺的期权。而没上市的公司，比如字节，包括阿里系的蚂蚁，期权无法在市场流通变现，如果短时间内公司没有回购计划，期权只能作为“纸面财富”。近几年，随着市场环境的悄然遇冷，互联网公司市值腰斩、估值缩水，创业公司上市前景不明，期权等纸面财富“打水漂”的不在少数。
阿里也呈现出了“现金落袋为安”的倾向。3月12日，阿里集团向员工公布了升级股权激励政策的消息。在一次性年终奖金和股权之外，将引入“长期现金”作为激励方式之一，并缩短股权归属周期，增加员工收入的流动性。
3月14日，根据阿里本地生活最新发布的股份还原方案，此前曾通过现金行权期权的相关员工，可选择将本地生活股份还原为本地生活期权。还原后，公司将一次性向个人账户支付员工当时的行权款、税费以及行权款的时间成本。还原后的本地生活期权，也继续有效。在公司满足上市等期权兑现条件时，员工该部分期权可继续获益。
有员工向搜狐科技表示，这项措施只是返还了员工的行权成本与税金，但是对于期权回购变现这一核心问题仍然没有解决，他们将诉诸法律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