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财经记者彭敏静 横琴报道

杨澜既是资深媒体人，也是文化传承的“火炬手”，35载的从业生涯本写满了故事。

从“内容制造者”到“场景创造者”，杨澜的转型源于对时代脉搏的精准把握。如今，在人工智能蓬勃兴起的时代，这位横跨传媒、商业与文化的“跨界探险家”又将目光聚焦于科技与艺术的融合。

当下，人工智能带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范式革命，使技术与人类创意工作者步入了共创时代。面对新范式下的挑战，她没有给出标准答案，而是通过在首届“横琴—澳门国际数字艺术博览会”上搭建起产业融合对话的舞台，让争议与探索在此给出答案。

“有时候去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确实是有风险的。但是，我的逻辑是，畏惧失败才是最大的失败。”近日，资深媒体人、阳光媒体集团董事长杨澜在接受南方财经记者专访时表示，人本身是拥有学习的能力的。她一直对这个世界、对人类、对新的技术发展以及新的生活方式都充满了好奇心。正是这种好奇心不断地推动着她向前探索。

（资深媒体人、阳光媒体集团董事长杨澜，采访对象供图）

人工智能为艺术带来范式革命

南方财经：法国作家福楼拜曾说:“科学与艺术总是在山脚下分手，最后又在山顶重逢。”你认为人工智能技术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让科技与艺术得以在山顶重逢？

杨澜：福楼拜的这句话在人类文明史上是无数次地被验证了的。科技发展和艺术发展其实在人类历史上已经无数次在山顶相逢了。比如说青铜器，它是青铜冶炼技术、造型艺术、社会生活等结合起来。当代照相机、留声机等一系列发明创造出现之后，全新的艺术表达形式和产业也随之诞生，比如音乐产业、电影产业、潮玩产业等。所以，技术发展和艺术一直是相辅相成的，已经在无数个山顶相逢了。

而人工智能的出现，和过去那种日积月累的技术更迭有着本质的不同，它带来了一场范式革命。这种范式革命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过去的技术都只是作为一种辅助工具存在着，它们承载着我们的思想和创造，是一种传播的媒介。但是现在的人工智能已经能够和人类创意者共同进行协同创作了。比如，它可以在你提供的文案基础上生成一段视频，按照你的指令不断调整，再去生成音乐、配上对话等。

南方财经：你觉得通过AI创作出来的艺术和人类艺术家的创作有何本质区别？

杨澜：我觉得这正是大家现在深入探讨的一个问题。在艺术创作领域，存在着“能不能”和“要不要”这两个层面的问题。在“能不能”的层面上，AI的确能够帮助人类完成很多事情。比如在过去，你需要几百人的电影制作团队，通过大规模的工业化操作才能拍摄出一部电影。而现在，可能只有几个人的小团队，凭借着更强大的AI工具，就可以实现当导演的梦想。

但是与此同时，我们也要看到，AI更像是一个图像搬运工。它能够把历史上所有相关的图像进行收集和整理，从而辅助我们的创作。然而，它却无法解决主体意识的问题。所以很多艺术家都提到了AI的这种赋能作用。这种赋能反而促使我们更加深入地去思考：艺术到底是什么？什么是真正的艺术创作？在很多艺术家看来，真正的艺术创作是我们对于所处时代以及周围环境的一种由内而发的反应和表达。所以归根结底，最后考验的还是到底有没有东西可表达。

南方财经：所以差别还是源于人的主观意识？

杨澜：人的主观意识确实是非常重要的，还有一个因素是个体的差异。因为AI主要还是建立在大数据的概率统计和计算基础之上的。比如说，大家要表达悲伤，可能大数据会告诉我们，应该掉眼泪。但是有些人可能并不会用掉眼泪的方式来表达他内心的悲哀。所以AI给出的是一种大概率事件，它所呈现的是具有普遍性的结论，但它却无法替代个体那种生动的感受以及差异化。

主动地拥抱AI

南方财经：AI也会带来一些挑战。你认为该如何应对版权保护、艺术价值认定等方面的挑战？

杨澜：我想可能需要从两个方面来加强版权保护。一方面，现在很多艺术家都提出，他们的作品被无偿地拿来当作数据，用于训练这些大型模型。之后这些数据的碎片可能会演化出其他完全不同的作品，而这些新作品和原来的作者可能毫无关系。然而，他们对此却似乎无能为力。因为过去所有的作品一旦进入公共领域，就已经成为数据资源的一部分，可以被吸收到大模型当中了。我觉得这就是一个在数据入口方面的知识产权保护问题。

另一方面，就是（数据）出口保护的问题了。比如今天一个年轻的创作者制作了一段短电影，这里面融入了他自己的创意、时间和精力，那么它实际上是具有价值的。但是如何评估这个价值又成为了一个版权保护方面亟待解决的问题。我们举办这个博览会，就是希望能够把这些争议、疑问和探讨都汇聚在一起，让来自各个行业的领军人物和从业者共同参与讨论，这其实也是一种在山顶的“重逢”。

南方财经：你觉得目前为止在哪个细分领域数字艺术的发展可能是更快的？

杨澜：各行各业都在积极主动地拥抱AI，也都在主动地去拥抱数字艺术所带来的全新可能性。比如说在广告行业，我们已经可以看到很多全球知名品牌在制作数字艺术广告片和宣传片了。而且关键的一点是，这不仅仅是作为一种传播手段，还吸引了很多人参与到创作当中来。在游戏领域、动画领域、泡泡玛特这样的潮玩领域，也在大量地借助数字艺术的展现方式。各地的文旅机构、文化展览机构对此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数字文旅能够让人们在远距离的情况下也能体会到文旅场景的细节和内容，同时也为人们带来了完全不同的参与感和身临其境的感觉。教育领域，能够让孩子们更加直观地去了解这个世界上各种各样的原理。所以我认为这些领域都会迅速地拥抱AI技术和数字艺术。

南方财经：首届“横琴—澳门国际数字艺术博览会”为何选择横琴作为举办地？

杨澜：我觉得这次选择横琴的原因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方面，横琴对于会展业出台了很多扶持政策，具有很大的吸引力。另一方面，澳门目前正在致力于实现经济适度多元发展，逐渐从过去的博彩业为主，向会展、娱乐等行业拓展。而这些开放的政策对于我们来说举办这样的博览会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而且这里是一片充满创新活力的土壤，具有很强的包容性和试错空间。所以，我们最终决定在这里举办首届横琴澳门国际数字艺术博览会。

其实我们和不同的城市在数字艺术方面都有不同的合作项目。比如说，我们和多个顶级的景点在开展数字文旅方面的合作，MADverse摩境数字艺术空间也收到了好几个省会城市希望能够复制这种模式的邀请，可能会采用品牌授权的方式来进行合作。此外，在数字艺术的各种大赛方面，我们也和很多高校建立了合作关系。所以我相信，一个新的生态正在逐渐形成。

从内容制造者变成场景创造者

南方财经：你制作并主持了众多不同类型的节目，你是如何精准把握不同领域的核心要点和受众需求的？

杨澜：早在2016年，我们就制作了关于人工智能的纪录片，而那时还没有李世石与阿尔法狗的围棋大战。我们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敏锐地意识到了人工智能将会成为未来科技和经济社会发展的一个浪潮。同时，对于中国非遗的关注则源于我们每一个中国人内心的文化自豪感。希望通过我们的电视节目以及展览活动，来向世界展示中国人的原创力和独特的审美观念。一千年前，中国制造和中国设计已经风靡全球了。所以我认为，科技、全球化以及女性的觉醒与成长，这些都是我们这个时代的重要趋势。在这些大趋势的引领下，我们就是去打造一个个全新的场景。在这些场景之下，我们能够直接为我们的观众和受众提供高品质的文化和艺术内容。这一点并没有改变我们传媒的核心定位。

南方财经：在你过往制作的众多节目中，有没有哪个项目是让你印象特别深刻的？

杨澜：想要从中挑出一个印象最为深刻的项目确实很难。近些年，我的关注点开始转向媒体场景的打造。我过去的30年职业生涯，主要是在内容本身上下功夫。但现在我们逐渐发现，随着时代的发展，每个人其实都可以成为内容的生产者。在这种情况下，作为一名媒体人，可能更加重要的任务就是去打造新的场景。其实，这次的博览会也可以看作是我的一个媒体作品。它是一个全新的场景，也是一个生态，更是一个平台。然而，它并没有改变作为媒体信息收集、制作和传播的本质。

南方财经：只是方式发生了变化。

杨澜：是的。过去的媒体是分身性的，是脱离我们的身体而存在的。而今天的媒体则更多地体现为具身性，它是融入到我们的一个场景之中的。从最初的内容生产到制作人，再到媒体创业者和企业家，我从内容制造者转变成了一个场景创造者。

南方财经：“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可能会面临一些风险或失败，你是如何调整自己的心态的？对年轻的传媒工作者有什么建议？

杨澜：我觉得只有发自内心真正的热爱，才能够做到无怨无悔。否则的话，你一定会患得患失。不过，在目前的市场状况下，我也并不是说鼓励年轻人一味地去冒险。其实，我认为更重要的是需要评估风险的可承受程度。比如说，我现在已经有了三十多年媒体从业的经验，在做这个博览会的时候，我当然知道它可能会带来一系列的风险。但是，我会对这些风险进行科学合理的评估和有效的管理。

所以，这也是我想对那些年轻的同行说的话：一方面，一定要坚持自己内心的热爱，保持好奇心，保持一种新鲜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因为这是我们作为媒体人最可贵的地方，就是去发现、去挖掘。但是与此同时，如果你要创业的话，我觉得一定要学会评估风险。因为并不是每一个时候都是创业的最佳时机，你需要去做全面综合的评估。